【史海钩沉】鲁迅原来不孤单

时间:2014-12-01    来源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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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迅原来不孤单

——1925年“青年必读书”征答中的三份“白卷”比较

张学义

1925年1月4日,孙伏园主编的《京报副刊》上,刊登了青年“爱读书”和“必读书”二大征求启事(连续在报纸上登了一个月)。孙伏园在阐明《京报副刊》设“爱读书”和“必读书”两项的“本意”时说:是鉴于二者在旧教育制度之下,一定是冲突的。现在不知怎样。所以同时征求,希望将来求得结果,能给全国的教育家和青年一个参考。事实证明,孙伏园的“将来求得结果,能给全国的教育家和青年一个参考”的愿望并没有达到。可是,倒是征答活动本身,却成为一桩现代文学史上的公案。也许更由于鲁迅当年的独特回答,使人们至今不断提及“青年必读书”的话题,甚至觉得鲁迅的回答很绝情很偏激。仔细研究征答活动全程,“青年爱读书”书票在报上登了一个来月,约计共有20余万,而收到的票数308张(含2张废票)。20余万与308张,形成巨大的反差,这让始作俑者大为失望。“青年必读书”是由《京报副刊》编辑部“备券投寄海内外名流学者”的,“发出的必读书票不过一百”,前后共收到答卷78份。就在这78份来卷中,有三份“白卷”。

第一份白卷是江绍原递交的,在78份来卷中属第8号(按照递交先后顺序编号),填写于1925年1月24日,距孙伏园的“征答启事”最早发出,是20天以后的事情。

江的答卷如下——

江绍原先生选

青年必读书十部

附注

我不相信现在有哪十部左右的书能给中国青年“最低限度的必须智识”。

你们所能征求到的,不过是一些“海内外名流硕彦及中学大学教员”爱读书的书目而已。

江绍原

十四年一月二十日

从江的回答看,一个大大的叉号,表示对必读书目的否定和放弃。还特此标上“Wantetl”(缺)的说明字样。《附注》里的文字,正是对放弃自己应该回答出书目行为的理由说明。即“我不相信现在有哪十部左右的书能给中国青年‘限度的必须智识’”。不相信的态度,表示了对“必读书”的坚决否定。这里的关键词是:现在,中国青年,必须。现在,是一个时间概念也是一个社会政治概念,亦即1925年的中国情势。中国青年是包含范围很大的概念,指称全体中国青年。“青年必读书”的“必”字,就是“必须”的意思。包含一种居高临下的指令性要求,而这种要求容不得当时的中国青年提出异议。就是说,开具“青年必读书”书目的都是当时的“海内外名流学者”,他们这名流学者的头衔,预示了自己开具的书目的权威性。面对中国青年,在这些名流学者开具的书目面前,就得服服帖帖地接受和拜读。对此,江绍原不相信。所以,他交了白卷,并且对征答活动本身,进行了否定,说“你们所能征求到的,不过是一些‘海内外名流硕彦及中学大学教员’爱读书的书目而已。”

第二份白卷,就是鲁迅先生递交的。答卷如下——

鲁迅先生选

青年必读书

附注

从来没有

留心过,

所以现在

说不出。

但我要趁这机会,略说自己的经验,以供若干读者参考——

我看中国书时,总觉得就沉静下去,与实人生离开;读外国书——但除了印度——书时候,往往就与人生接触,想做点事,

中国书中虽有劝人入世的话,也多是僵尸的乐观;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,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。

我以为要少——或者竟不——看中国书,多看外国书。

少看中国书,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。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“行”,不是“言”。只要是活人,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。

一月二十日

如果说江绍原的答卷和附注,虎虎生气,表达否定的意思也毫不含糊的话,那么鲁迅的答卷就委婉和耐心得多了。关于十部必读书书目,鲁迅的答案是“说不出”,原因是“从来没有留心过”。决没有江绍原那个大叉号来得勇猛无畏。而在“附注”里的文字,网开一面,对读者谈起了自己的读书经验。

鲁迅把书分为中国书和外国书两种。认为要少——或者竟不——看中国书,多看外国书,不妨列表对比:

鲁迅答卷附言分类(外国书与中国书)对比表

中国书

外国书

阅读

体验

我看中国书时,总觉得就沉静下去,与实人生离开

读外国书——但除了印度——书时候,往往就与人生接触,想做点事

阅读

认识

中国书中虽有劝人入世的话,也多是僵尸的乐观

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,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

结论

我以为要少——或者竟不——看中国书,多看外国书

结果

少看中国书,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

青年

的使命

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“行”,不是“言”

作文

与人生

只要是活人,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

并且,鲁迅在一开始,还相当客气和知趣地作了必要的交代:“但我要趁这机会,略说自己的经验,以供若干读者参考——”。

现在可以这样断言,鲁迅做出的这个回答,是从自己的阅读经验和当时中国青年最要紧的使命出发的。他没有像江绍原那样直接否定《京报副刊》的“青年必读书”征答问卷活动的合法性,他甚至是回避开了这样的问题,当然也没有开具书目。而是小心谨慎地绕到自己的经历和建议上,极为有度地提供出自己的看法来。

第三份白卷,是俞平伯的。编为40号,填写于1925年1月21日。他的答卷如下——

俞平伯先生选

青年必读书

附注

青年既非只一个人,亦非合用一个脾胃的;故可读的,应读的书虽多,却绝未发见任何书是大家必读的。我只得交白卷。若意在探听我的脾胃,我又不敢冒充名流学者,轻易填这张表,以己之爱读为人之必读,我觉得有点“难为情”。

俞平伯,一月二十一日。

俞平伯填写的答卷更有意思:一、干脆没有开具书目。二、附注里否定了自己是“名流学者”。三、“绝未发见任何书是大家必读的。”四、不能以自己的“爱读书”代替“必读书”。就是说,总体上俞平伯在附注里回答了自己交白卷的原由。

三份白卷的基本意思既有相通的地方,也各有其不同的特点。相通的是,都没有开具具体的书目,但都在附注里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感想和认识。他们对孙伏园而言,既尽了交卷之责,又坚守住了自己的原则。三份白卷的填写时间几乎是同时完成的。我相信他们之间没有事先交换意见,没有商量,而是出于自己的真实表达。从根本上都否定了“青年必读书”存在的可能性,就是说,在他们三位答卷人看来,所谓全国青年的“必读书”,根本就不存在,何来征求之举?

三份白卷比较之下,也呈各自的特点:江绍原白卷中的火气最大,回答的语言最冲。似乎带着一种怒气一样,矛头直接指向孙伏园的征答活动本身。俞平伯似乎有一种“此时无声胜有声”的涵养,在该填写书目的栏目里,什么都不写,什么都不说。鲁迅呢,属于绕着说话,在书目栏目里,不像江那样直端端地写4个“Wantetl”(缺)字,也不像俞平伯那样噤若寒蝉,而是牢牢地立足个人的立场,回答一个“从来没有留心过,所以现在说不出。”鲁迅的这个判断,给自己留有足够的余地。看三个人在“附注”里的话,各人的特点更分明。江绍原的话里有两层意思,一是毫不含糊地否定“青年必读书”的存在;二是揶揄并嘲弄征答活动的扭曲结果。鲁迅的话里,其实和江的意思一样的。但在包含了江的意思的同时,更深入了一层,就是指出了读书的大致方向和选择方法。对读者而言,更有具体的操作性。更重要的是,有了鲁迅少读或不读中国书而要多读外国书的具体建议,实际上完成了对“青年必读书”更彻底的否定。但是,鲁迅就是不明说。俞平伯虽然语气委婉些,但在观点上和鲁迅是完全一致的。

2011年6月初写

2014年4月再改于渭南职业技术学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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