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三味论坛】有感于《二十四孝图》重现校园

时间:2014-12-01    来源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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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 致 中

大半年来,时常在两个校区奔来奔去,乘车路过闹市区×××中学和××幼儿园时,发现两校大门双侧围墙上张贴了一排古传的《二十四孝图》。起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步行至两校大门口,才证实自己并没有看走了眼,随手拍下24张照片,记录一时一地的社会风气罢。

《二十四孝图》(元代郭居敬著《二十四孝》,后人配图)是民间广为流行的幼学启蒙读物。它从解读儒学经典《孝经》入手,讲述孝文化的理念与精神,它把一个人对生身父母的孝爱,提高到至高无上、绝对不二的地步。即使舜的父亲、继母和异母弟几次三番想害死舜,他也毫不记恨,照样恭顺父亲,友爱兄弟,因而“孝感动天”,帝尧不仅把两个女儿娥皇、女英嫁给舜,还选定他做帝位继承人(《孝感动天》)。《孝经》强调“孝”是“至德要道”,突出“孝”的教育“始于事亲,忠于事君,终于立身”,把“事亲”、“忠君”、“立身”置于同等地位,这就为后世封建统治者大肆宣扬“移孝为忠”、“以孝治天下”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依据。《孝经》和《二十四孝图》过分强调愚孝愚忠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,甚至把愚孝愚忠的士子视为道德楷模,这就必然忽视人的独立意志,束缚人性自由,扼杀人的创新精神,阻滞社会改革的进程。

诚然,“孝”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,《二十四孝图》中确有情真意切、生动感人的孝亲故事。例如,子路早年家贫,自己吃野菜充饥,却从百里外背米侍奉双亲(《百里负米》);陆绩六岁时随父亲去袁术家里做客,却惦记着母亲,要带两个橘子给母亲尝尝(《怀橘遗亲》);黄庭坚身居高位却每天晚上替母亲洗刷便器,竭尽孝诚;汉文帝母亲卧病三年,每天亲口尝过汤药后才给母亲服用(《亲尝汤药》);朱寿昌弃官去陕西寻找失散50多年的生母,终于在陕州找到70多岁的母亲和两个弟弟(《弃官寻母》);此外还有扇枕温衾、鹿乳奉亲、行佣供母、乳姑不怠……,这些故事主人公仁爱天下、孝敬亲慈、敬畏天地的美德,在关注个性全面发展的前提下的确值得我们世代传承,大力发扬,在礼崩乐坏的今天,尤其具有积极的教化意义。

不过,我们讲“孝”道,绝不宣扬愚孝愚忠、“移孝为忠”的旧观念,更不是维护君臣父子、长幼尊卑的旧秩序;新的时代条件下,“孝”道的要义应是仁者爱人,爱心反哺,报答父母亲的跪乳之恩。我们要给大家提个醒,不好过度夸大《孝经》、《二十四孝图》的道德教化作用,好像它真的成了“加强思想道德教育”、挽救社会颓败风气的灵丹圣药,传统“孝”道的消极影响千万不可小觑!90多年前,鲁迅等“五四”先驱者对“孝”道的批判,主要也是扬弃其愚孝愚忠的糟粕。鲁迅说:“中国的‘圣人之徒’……以为父对于子,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;若是老子说话,当然无所不可,儿子有话,却在未说之前早已错了。”(《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》)“孝顺”本来是传统美德,如若发展到“长者本位”的极致——愚孝愚忠,就不好了。所以鲁迅在《朝花夕拾》里面,忆述幼时阅读《二十四孝图》的感受时说:“其中自然也有可以勉力仿效的,如‘子路负米’,‘黄香扇枕’之类。‘陆绩怀橘’也并不难,……‘哭竹生笋’就可疑,怕我的精诚未必会这样感动天地。”鲁迅对24个教孝故事并不一笔抹杀,但他特别举出“卧冰求鲤”、“老莱娱亲”、“郭巨埋儿”等,揭露封建孝道的虚伪和残忍,提醒我们不可忽视《二十四孝图》对国民精神的腐蚀与毒害。

《卧冰求鲤》图说琅琊人王祥的继母患病,想吃活鲤鱼,顾不得天寒地冻,他解衣卧于冰上,冰凌融化,跳出鲤鱼,继母食鱼后果然病愈。鲁迅打趣道:“我乡的天气是温和的,严冬中,水面也只结一层薄冰,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样小,躺上去,也一定哗喇一声,冰破落水,鲤鱼还不及游过来。自然,必须不顾性命,这才孝感神明,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迹,但那时我还小,实在不明白这些。”

《埋儿奉母》图说晋代人郭巨家道中落,喜得一子,却担心养了儿子不能供养母亲,遂和妻子商量埋掉儿子,省些粮食给母亲吃。所幸地下挖出黄金,既可孝敬母亲,又能养育小儿。鲁迅调侃说:“我最初实在替这孩子捏一把汗,待到掘出黄金一釜,这才觉得轻松。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,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。家景正在坏下去,常听到父母愁柴米;祖母又老了,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,那么,该埋的不正是我么?”

最让鲁迅反感的是将“肉麻当作有趣”的《戏彩娱亲》。相传楚国隐者老莱子对父母至孝,尽拣美味供奉双亲,70岁还穿著五色彩衣,手持拨浪鼓,讨父母开心。有一次给父母送水摔一跤,怕父母伤心,索性躺在地上学娃娃哭,引得二老大笑。鲁迅说:“我至今还记得,一个躺在父母跟前的老头子,一个抱在母亲手上的小孩子,是怎样地使我发生不同的感想呵。他们一手都拿着‘摇咕咚’。……然而这东西是不该拿在老莱子手里的,他应该扶一枝拐杖。现在这模样,简直是装佯,侮辱了孩子。”“而招我反感的便是‘诈跌’。无论忤逆,无论孝顺,小孩子多不愿意‘诈’作,听故事也不喜欢是谣言,这是凡有稍稍留心儿童心理的都知道的。”

其实,不光鲁迅举出的几则故事显得虚伪残酷,此外诸如八岁的吴猛夏夜为了父亲安眠,竟裸身坐在父亲榻前任蚊虫叮咬而不驱赶(《恣蚊饱血》);十四岁的杨香竟能掐住猛虎的咽喉,从虎口里救出父亲(《扼虎救父》);丁兰在父母过世后用木头刻成双亲雕像事之如生,其妻针刺木像,使手指流血,遂将妻子休弃(《刻木事亲》);王仪的母亲在世时怕雷,每当雷声响起他就跑到母亲坟头跪拜哭泣,请母亲不必害怕(《闻雷泣墓》)等等;也大悖于情理,显得荒诞而矫情。

鲁迅说他小时候听人讲过“二十四孝”故事后,“于高兴之余,接着就是扫兴”,“才知道‘孝’有如此之难,对于先前痴心妄想,想做孝子的计划,完全绝望了。”他抨击此类图文“以不情为伦纪,诬蔑了古人,教坏了后人”。重读鲁迅的《二十四孝图》,感到老先生的批判并没有过时。

如今,这套被鲁迅和许多“五四”巨匠批判过的“二十四孝”图,居然被贴上“弘扬中华传统美德”,“加强思想道德教育”的标签,被不加分析、堂而皇之地贴在通衢大道和学校门口,请问学校和教育部门的主管你们是怎么想的?难道这些散发着腐儒气息,泯灭个性意志,培养奴隶顺民的孝道故事,可以替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教育吗?我们的精神文明建设到底是锐意创新大踏步前进了,还是因循守旧拉车屁股向后退了呢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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